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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外祖父連雅堂先生〉林文月

2012年2月15日

〈記外祖父連雅堂先生〉    林文月

外祖父共有孫兒女八人,其中除表弟連戰外,餘皆是外孫。我是外祖父長女林連夏甸女士的長女,也是外祖父孫輩中最大的。外祖父在世時只見過三個外孫女,我、我的妹妹文仁以及表妹曉鶯。他老人家去世時,舅母連趙蘭坤女士正懷著表弟。而即使這三個外孫女之中,對他有一些記憶的恐怕也只有我一人吧?因為他去世時,我僅只四歲,曉鶯和文仁都尚在襁褓中,不可能記得什麼。但是,一個四歲的幼童能有多少記憶呢?說來很遺憾,也很悲哀,我對寵愛過自己的外祖父只有憑一些模糊的印象,和聽自母親記述的零星片斷的往事來追念而已。

我有一張已經發黃的舊照片,大概是在外祖父去世那年或前一年拍攝的。照片的背景是外祖父在上海時的寓所「公園坊」門前,相片裡的三個人自左至右依次為外祖母、外祖父及我,三人同站在石階最高層上,外祖母是一位嬌小的婦人,她和外祖父並立,幾乎高不及肩;瘦長的外祖父晚年背有些駝,他穿著一襲深色的長衫,架著近視眼鏡的清癯的臉上有嚴肅而和藹的表情;至於我呢,穿著一套母親編織的毛線衣,左手拉著外祖母的衫擺,戴著毛線帽子的頭卻吃力地仰望著外祖父的臉,所以只見帽端的大絨球,臉部反而看不清楚。這張相片恐怕是唯一留存的外祖父母與我的合照了。我記憶中的外祖父正如相片裡的模樣一般。我們住的地方和「公園坊」只有兩三分鐘的步行距離,外祖父母的生活是簡單的,有時難免寂寞。那時候已會走路,也稍懂事的我便經常陪伴他排解寂寞。虹口公園與我們住處只須跨越一條火車軌道,那兒有寬敞的草地、新鮮的空氣,和安靜的氣氛。於是,晨昏的散步,外祖父總是帶著我。他是一位瘦長的老人,我那時高不及他的腿長,正是愛亂跑和胡亂發問的時期,所以他總是彎下腰來牽我的手,費勁地跟著我走;雖然如今我已記不得那時問過他那些傻問題,但是,想來那個小外孫女的嘮叨定必騷擾了他著史作詩的靈感無疑。我的名字是母親取的,外祖父卻喜歡叫我「阿熊」。至今,我還依稀記得他呼喚我的慈祥的聲音,卻不知道他為什麼如此叫他的外孫女?母親對此綽號也無法解釋。我現在猜想或許是某次他帶我去虹口動物園時,我偶然對熊的好奇發問,而使他如此喚我的吧?

母親對我的管教是寓嚴於愛的,而外祖父對我卻只有愛與呵護,他從來沒有苛責過我一聲,所以他常是我闖禍後的避風港。他會把我摟在懷裡,拭擦我的眼淚,撫摩我柔細的頭髮,責備母親的不是,無限溺愛地問我:「阿熊,你為什麼總是這樣淘氣?」

事實上,外祖父給我的印象和記憶與一般的祖孫關係並無異,那是充滿溫馨的一些片段生活。四歲的幼童當然不明白那位清癯的老人便是臺灣最偉大的人物之一連雅堂先生了。說來令人心酸,在我有限的記憶中,最清晰難忘的一頁竟是他老人家的逝世。猶記得有一段時間,母親不常把我託給外祖父,外祖父也沒有差人來接我去,我常在家裡由女傭照顧著。滿地的玩具替代了晨昏祖孫的漫步公園。有時我也會問母親:「阿公呢?」母親的表情沉鬱,總是含糊地說一些我不太懂的理由。終於有一天,我被女傭抱到外祖父家去。一進外祖父的臥房,我就被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氛震懾了。不算太大的房間裡擠滿了人,外祖母、我的雙親、舅父母、姨父母以及一些沒有見過的大人,有的在哭,有的人臉色肅穆,而我親愛的外祖父呢?他靜靜地躺在床上,白布蓋著他的身體。「阿公、阿公,阿熊來陪你啦!」我掙扎著,想奔向床前,可是女傭卻用力抱住了我。死亡意味著什麼呢?那時的我無由得知。我哭著,只是預感到再也看不到外祖父慈祥的笑容,他再也不能彎下腰來牽我的手了……。

三十年後的今天,我提筆寫這篇文章來紀念我的外祖父,心中有許多感慨。我彷彿又見到那瘦長的背影,那架著眼鏡的慈顏,還有虹口公園的晨景……。

當然,這篇文章不可能單憑我幼年的紀憶寫出來,我曾經參考關於外祖父的傳記軼事,也翻閱過他的詩文著作,同時,我的母親和我的舅父也給了我不少可貴的細節資料,我要深深地感謝他們二位。

傳略

外祖父原名允斌,後來改名橫,字武公。少年時自號葛陶,後改雅堂,晚年又號劍花。生於光緒四年(西元一八七八年)正月十六日亥時,是外曾祖永昌公的第四子。

連氏祖籍福建省漳州府龍溪縣。明亡後,外祖父的七世祖興位公毅然渡海來到臺灣府城(即今臺南)的寧南坊馬兵營居住。馬兵營是舊日鄭成功駐師的地方,環境十分幽雅,有高大的果樹和極深的古井,經過整頓經營後,從此連氏七代子孫便守璞抱真,在這兒安居下來。一直到日本占據臺灣後,想在此地建築法院,強迫當地居民遷散,連氏的家園也同時遭受摧毀,因而不得不家族四散,遷轉到西城外去了。後來,外祖父有一首「過故居詩」,便是為感懷舊日的家園而作的。

海上燕雲涕淚多,劫灰零亂感如何?馬兵營外蕭蕭柳,夢雨斜陽不忍過。

外祖父出身於書香門第,自幼接受優良而嚴格的家庭教育,他好學不倦,而且秉性聰穎。「史記項羽本紀」的文字幾達萬字,他竟能過目成誦,所以在兄弟輩中,最得寵愛。

光緒二十一年,中日甲午戰役,清師敗績,訂立馬關條約,割臺灣以求和。臺灣人不肯服從清廷的命令,掙扎圖存,於是在翌年五月宣告獨立為臺灣民主國。外曾祖永昌公不幸於同年六月去世,當時我外祖父年僅十八歲,正值少年壯志,於是他利用居喪之暇,開始學習作詩,並曾親手抄寫「少陵全集」。身罹家國之痛,挑燈夜讀,詩聖的詩章諒必深深地引起了他心底的共鳴!

在他家居讀書的時候,也正是臺灣民主國和日本人對抗最熾烈的時期。許多人避地遷散,以躲兵禍,唯獨連氏一族仍然屹立不移;他更在這個時候蒐集了不少臺灣民主國的文告,這些戎馬倥傯之際的收穫,竟成為他後日編纂「臺灣通史」的珍貴史料。

光緒二十三年,他第一次離開故鄉,到上海、南京等地遊覽,稍後就進入上海聖約翰大學攻讀俄文,可是不久卻奉母命回臺灣,與我外祖母沈少雲女士結婚。沈家是臺南望族,世代經商,與德商做鴉片土、樟腦等貿易。少雲女士是德墨先生的長女,她出身富賈之家,明詩習禮,是一位典型的賢淑婦人。據說,在洞房之夜,新娘彷彿瞥見一隻腦後梳著一條紅辮子的白猴跳入帳裡,瞬即消失蹤影,只見她的新婚夫婿躺在那兒。關於這件事情,外祖母一直不解因由,也不曾向外祖父提起過,然而外祖母卻畢生相信,她所敬愛的丈夫乃是玉猿的化身。而據說,外祖父晚年時期,每當夏天家居時,穿著白色衣裳,盤曲一條腿,抱著另一條腿,坐在床邊抽鴉片煙,或吃花生米,那種神情也真像極了玉猿呢!

外祖父婚後暫時不作遠遊之計,於是更專心吟詩作文,與陳瘦雲、李少青等十位同好,設立「浪吟詩社」,互相切磋鼓勵。

第二年,進入「臺澎日報社」主編漢文部。他雖然痛恨日本人,然而感覺此時此地同胞受異族蹂躪,假如不能了解日人的文字和習俗,而只盲目反抗,也是徒然,所以在寫作之餘,也開始學習日文。

光緒二十八年,他隻身赴廈門,這是他婚後第一次的離家遠行,但是他憤恨清廷政治腐敗,沒有多久就回來了。

兩年之後,日俄戰爭爆發,外祖父遂又攜眷移居廈門。在那裡,他創辦了「福建日日新報」。當時正值中山先生領導革命的初期,他以一介書生而執筆鼓吹排滿,南洋的同盟會人士看到了這份報紙都十分滿意,特派一位福建籍的林竹癡先生到廈門來,商討將它改組為同盟會的機關報。但是由於外祖父的言論十分激烈,清廷老早就對他有了戒忌。有一次,當他正在理髮的時候,清吏派了人到理髮店裡來逮捕,幸虧有人通風報信,他顧不得頭髮才理一半,就匆忙躲開了。後來,滿清政府竟索性向駐廈門的日本領事館抗議,把這個報館封閉起來。

在此不得已的情況下,外祖父只好又攜眷回到臺灣,再度主持由「臺澎日報」改名的「臺南新報」的漢文部。這個報社是當時臺灣報界的主流之一,許多有名的文人學者都曾經在他主持的園地裡發表過可貴的見解和言論。

光緒三十二年,他與趙雲石、謝籟軒等十餘人創設了「南社」。三年後,又與林癡仙、賴悔之、林幼春諸先生創立了「櫟社」。這兩個詩社都是當時有名的文人組織,臺灣中、南部著名的文人多參加在內,頗極一時之盛;由此也可見他對詩文研究的熱心。這期間,他和家人已離開臺南,遷居臺中,進入了臺灣報界的另一重心──「臺灣新聞」的漢文部。外祖父的不朽巨著「臺灣通史」便是在這個時期開始撰寫的。司馬談臨終時,曾執其子司馬遷的手,囑咐他要完成遺志,編修「史記」;外祖父幼年時代,外曾祖父永昌公也曾購置一部「臺灣府誌」送給他說:「汝為臺灣人,不可不知臺灣歷史。」後來他以著作「臺灣通史」為己任,實在與司馬遷之著「史記」同樣,都是深受先父遺志的影響的。

光緒三十四年秋,他曾經遊覽過日本,然而每思及臺灣正受異族控制,便鬱鬱不歡。

辛亥革命那一年秋天,外祖父得了一場大病,一直拖延到冬天,病才好。病後,頗有遠遊大陸以舒暢心中抑塞憤懣之氣的願望。於是,民國元年三月,再度經由日本,轉赴上海,遊歷南京、杭州等地。當時適逢民國初建,四方慷慨有志之士,雲合霧起,他一方面主編華僑聯合會發行的「華僑雜誌」,另一方面又時常與當時豪傑名士相會,共論天下大事,興奮之餘,身體竟完全康復了。

民國二年春,他赴北京參加華僑選舉國會議員,事後遨遊張家口及平漢鐵路沿線,漢口、九江、蕪湖、安慶各地。入秋之後,更赴牛莊,轉上奉天、吉林,而入吉林報社。

次年春天,他回到北京,接受當時主持清史館的趙次珊(爾巽)先生之延請,入館工作,因而得有機會閱覽館中所藏有關臺灣建省的檔案,這對於正在編寫「臺灣通史」的他來說,實在是一大收穫。這時期,他曾經寫過一篇「上清史館書」,建議編纂「清史」時應有一篇「拓殖志」,以記述海外華僑的燦爛事蹟,這充分表現他對歷史見解的正確,和對國家民族意識的熱烈。不久,離開清史館,再度去遊覽我國東北等地。後來由於外曾祖母年老體弱,家人頻頻去信促歸,才返回臺南,再入「臺南新報社」。第二年,丁母憂在家居住,把兩三年的遊覽見聞整理出來,發表了一篇「大陸遊記」,又將旅途中所作的一百二十六首詩,薈編成「大陸詩草」。在「大陸詩草」自序裡說:

嗟乎!余固不能詩,亦且不忍以詩自囿。顧念此行,窮數萬里路,為時已三載,所聞所見,徵信徵疑,有他人所能言而言者,所不敢言亦言者。孤芳自抱,獨寐寤歌,亦以自寫其志而已!

的確,在這一百餘首中,有許多慷慨悲壯的詩句,例如「柴市謁文信國公祠」:

一代豪華客,千秋正氣歌。艱難扶社稷,破碎痛山河。世亂人思治,時乖將不和。秋風柴市上,下馬淚滂沱。

宏範甘亡宋,思翁不帝胡。忠奸爭一瞬,義節屬吾徒。嶺表驅殘卒,崖門哭藐孤。西臺晞髮客,同抱此心朱。

忠孝參天地,文章自古今。紫雲留故硯,夜雨寄孤琴。景炎中興絕,臨安半壁沉。巍巍瞻廟貌,松柏鬱森森。

我亦遘陽九,伶仃在海濱。中原雖克復,故國尚沉淪。自古誰無死,寧知命不辰。淒涼衣帶語,取義復成仁。

臺灣淪於日人之手,他以一個愛國書生而遠遊故土,心裡難免感慨萬千。後來章太炎先生讀了這些詩,曾經嘆道:「此英雄有懷抱之士也。」可以說深得其心了。

自從民國三年倦遊歸來以後,外祖父便孜孜於著述的工作,終於在民國七年,完成了「臺灣通史」此一巨著。在臺北由他自己校讎印刷。自荷蘭人拓土以來三百年,這個位於「婆娑之洋的美麗之島」曾經過鄭成功的開啟,清代的經營,隨後又遭遇過外交兵禍的相逼,小小一個島,卻有太多的變故,而文化及政治等一切的規模並不亞於中原各地,但是她始終沒有一部系統完備的歷史。外祖父在青年時代便已注意到了這個事實,而以為臺灣著史為己任。十年來,他在斷簡殘篇之中,行旅倥傯之際,蒐羅資料,慘澹經營,有許多且是海內外珍貴的孤本。在「臺灣通史刊成自題卷末」有幾句話是他的衷心之言:

傭書碌碌損奇才,絕代祠華謾自哀。三百年來無此作,拼將心血付三臺。

馬遷而後失宗風,游俠書成一卷中。落落先民來入夢,九原可作鬼猶雄。

一代頭銜署逸民,千秋事業未沉淪。山川尚足供吟詠,大隱何妨在海濱。

詩書小劫火猶紅,九塞談兵氣尚雄。枉說健兒好身手,不能射虎祇雕蟲。

十年著史的甘苦盡在詩中,從「三百年來無此作」、「馬遷而後失宗風」等豪語裡,可以想見他當時自信和自負的一斑。這一部「臺灣通史」實在是他多年嘔心瀝血的結晶,而「連橫」這個名字也該可以和臺灣的山川共不朽了。

書成的次年,舉家遷移來臺北,由於那間房子面對著大屯山,因此取名為「大遯山房」。

民國九年的年底,「臺灣通史」的上冊和中冊相繼出版,次年初夏,下冊也出版,外祖父的心願終於實現了。日本朝野對這一本書極表重視,然而祖國人士卻因為彼此隔閡的關係,反而很少人注意。唯獨章太炎先生認為這一部史書是民族精神之所附,將為後人所傳頌,章先生實在可以說是我外祖父的文章知己了。

通史出版以後,他又整理古今作家所寫有關臺灣歷史山川的詩,編成「臺灣詩乘」六卷。獨自著述的工作雖然很艱難,但是他並沒有感覺完全的孤獨,因為溫婉賢淑的外祖母總是靜靜地陪伴在他的左右,給予精神上的鼓勵和安慰。對我的外祖母,他一直是由衷感激的。這可從他的詩中看出:

男兒鑄史女繡詩,武公之子乃爾奇。賴君為母兼為父,晝課男兒夜女兒。(「寄少雲四首」之三)

如果沒有這種暗中默默的贊助與慰勉,他的著述工作可能不會進行得那麼順利和迅速。成功的男人身邊常常有一位偉大的女性,而站在他身旁的竟是這樣一位嬌小玲瓏而端莊的婦人!後來陳藹士先生讀過了「通史」的稿本,曾經手題四首詩,其中就有一首說:

難得知書有細君,十年相伴助文情。從來修史無茲福,半臂虛誇宋子京。

民國十二年春,由於「通史」已刊,「詩乘」也纂成,他稍覺輕鬆,想暫時放下筆管,使身心得到休息,因此伴我外祖母赴日本遊覽觀光。在「東遊雜詩」中有一首便是寫當時心境的:

五嶽歸來已七秋,又攜仙眷上蓬洲。此行為愛櫻花好,料理詩篇紀俊遊。

這時他的兒女們都已經長大成人,家母夏甸女士已出閣,三姨秋漢女士在淡水高等女學校讀書,而舅父震東先生則適巧在東京慶應大學經濟學部留學。於是相聚異國,他們三位遨遊於鎌倉、箱根等名勝古跡,對外祖父個人來說,著述之願已償,又得享天倫之樂,心中的歡愉,莫過於此時。

東遊歸來之後,民國十三年二月,他創辦了「臺灣詩薈」,這本雜誌多由當時的文壇名流執筆,刊載一些有關臺灣古今的文章,而他自己也先後發表了「臺灣漫錄」、「臺南古蹟誌」和「餘墨」等文。餘墨雖然是補白性質的短篇小文,可是內容涉及的範圍極廣,可以窺見外祖父對治學與對文藝的意見。

外祖父對保存臺灣的文物,幾乎認為是他生命中的一種天職,因此他非但自己傾心於蒐集、編纂、著述的工作,更時時注意著其他人的作品。這時期有一位夏琳先生編了一部「閩南紀要」,記載著鄭氏祖孫三代的臺灣重要文獻,也邀請外祖父為之親自校訂,於民國十四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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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路的碑文

2011年4月12日

指路的碑文【羅毓嘉/中國時報2011-04-12】

      他們的身影如霧起,如雲湧,一支筆寫寬寫闊的文學版圖,令我戮力追趕,想在這島嶼海洋的濱線上開出一彎新的港埠,作為出航的根據,苦苦走到一片裸岩之岸,才又驚覺,那兒已經有了他們立下的碑文。

   此時,六部電影──是被稱作紀錄片的,通常叫好,也通常極不叫座的類型──上映了。拍攝的幅員極廣,從城南到北美,島東到海西,六個偉岸的名字籠罩了近六十年來台灣文學的版圖,籠罩「你住的小小的島我正思念/那兒屬於熱帶/屬於青青的國度(鄭愁予:小小的島)。」

   以前,總感覺那些名字是被供在祭壇上的,讓人澆酒奠漿。

   鏡頭卻把他們拉近來,「我覺得你已經坐在我眼前,對面,明星三樓左後方,靠牆,最後一個位置上。(周夢蝶:化城再來人)」他們的書冊零散在架上,鉛字鑄書的時代,或更早些,是誰傳下這詩人的行業?

   ●

   開始寫詩那年,1999有著世紀末的氣候,城市有張躁鬱的臉。

   沒有人告訴我在那最一開始,太初的荒原是誰走近了伏案的人,提筆在他們額眉之間墨染,寫就了詩人的名字。那時我寫,只是寫了,還以為「永遠是這樣無可奈何地懸浮著,/我的憂鬱是人們所不懂的。(周夢蝶:雲)」也不及帶齊行囊,懷中揣了幾本書便匆忙上路。行走在圖書館冊列的峽谷與溪澗,抽出幾本書,瞎讀。

   偶爾和友朋們談笑,有時,則也懷疑文學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麼寫了幾年,努力讓自己詩藝精進,努力描摹人間百態可知不可知的風景。寫著寫著,路的終止,黑牆堵著哪裡也不能去的人,「我隔著一朵康乃馨尋找定位/看殘餘的日光在海面上/不停搖動,無窮的/訊息和少量焦慮,時間──/假如時間允許(楊牧:殘餘的日光)」抬起臉來,又看見是他們前行者的名字甸甸地壓著天空,壓著路。壓著。

   不知是誰傳下這詩人的行業。也不知道,和孤獨同樣不朽的是甚麼。時間過去,那時少年詩人還不知道,前行者們夙昔的典範還在推衍,文學的版圖持續擴張。

   ●

   寫詩頭幾年,桀傲的少年詩人們,已先談起了殺神弒父的可能。搏鬥質疑,咒罵辯證,可能都是少年面對先行者,本能抬起臂膀防衛的姿勢。

   展冊讀及那國文課本都會選錄的詞句,「雨落在屏東的甘蔗田裡,/甜甜的甘蔗甜甜的雨,/肥肥的甘蔗肥肥的田,/雨落在屏東肥肥的田裡。(余光中:車過枋寮)」隊伍當中有人首先提出了非難,這我也會寫!可不是嘛,表面上讀來是那樣簡單的排比,也無須深究的造景造境,車過枋寮,劈面撲過來,那海。一朝朗誦起詩來了,眉毛和手勢飛揚得不讓任何灰塵停下,聲若洪鐘,就以為自己把詩都給征服。

   但字句鋪排的陣列寬闊像海。海又是一襲包容。

   少年詩人戀愛的時候總是寫情詩,失戀了寫得更多,海吞容所有的眼淚,「想你在梳理長髮或是整理濕了的外衣/而我風雨的歸程還正長/山退得很遠,平蕪拓得更大/哎,這世界,怕黑暗已真的成形了……(鄭愁予:賦別)」以為自己愛得夠深夠熾烈,燃燒得夠燙夠奔騰了,歷經那些粉身碎骨的愛情,我要挖掘所有言語,時間,城市,車流與號誌,才能說服自己仰望時他們的氣息並未離開。

   可是,「該有一個人倚門等我/等我帶來新書,和修理好的琴/而我只帶來一壺酒/因等我的人早已離去(鄭愁予:夢土上)」我仍感覺迷失,以為只要將我不知道的東西寫下來,我就會懂得了……但不可能。

   即使將它們悉數錄記,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那陣子,詩像長得醒不過來的夢。

   ●

   確實像一個夢,「這一個夢,他覺得,就跟真的一樣。他覺得,他像:經受,真的,一場之火浴一樣。他想:真的假的,中間有什麼不同?(王文興:明月夜)」我乾啞著嗓子嘶喊,驚慌地奔走書寫直到指側都磨出繭來,發現四周都是牆壁,四周我所亂數糊貼的詩裡,缺席的人竟是自己。

   無以為繼。墨水乾了,煢白的電腦螢幕閃閃爍爍,嘲笑我枯坐夜晚每個月圓月缺。

   語言包藏秘密,魅影來去是城市的道聽塗說與精神病。

   又讀幾本書,感覺經典都與我的內在一同毀壞,憂鬱的時候我寫。好一點的時候有力氣哭泣,某天醒來,確知自己內在有些東西不見了。不對了。壞掉了。那時以足跟貼著足跟的,我瀟灑行走街頭的影子去了哪裡,是誰傳下這詩人的行業?

   「唯獨她的下落我們一無所知/恐怕忽略在詩的修辭和韻類裏了/在讚美的形式條件完成剎那即回歸/虛無,如美麗的漩渦急流裏流逝(楊牧:平達耳作誦)」我必須重新與這個世界建立關係。在眾聲雜遝中理出記憶的線索,方能從須臾的切片裡脫身,適度地丟棄,方能更多地擁有。「告訴我,甚麼叫遺忘/甚麼叫全然的遺忘/……/當花香埋入叢草,如星殞/鐘乳石沉沉垂下,接住上升的石筍(楊牧:給時間)」

   告訴我,甚麼叫做時間,而時間它會帶給我寬慰嗎?

   ●

   於是我亦開始旅行。我自咖啡館與床,與書桌與酒吧的路徑脫離,前去香港,北京,東京,芝加哥,與新加坡。有時還是追著他們的足跡,有時在旅館的木門這邊聽見鬼影的頓踱,「又如一個陌生者的腳步/穿過紅漆的圓門,穿過細雨/在噴水池畔凝住/而凝成一百座虛無的雕像(楊牧:給時間)」大湖在東方安靜地浮動,人群如洄游的鮭魚,溯流在金色街廓,行走,錯身,都是表達。

   有時是山,有時是海,更多的是港灣與城市,「高樓對海,長窗向西/黃昏之來多彩而神祕/落日去時,把海峽交給晚霞/晚霞去時,把海峽交給燈塔(余光中:高樓對海)」,念及我與任何一個人看的都是同樣的太陽,月落與月昇,旅行也變得日常,彷彿我沒有前往任何地方,我從未真正離開。

   噴射渦輪咆哮著,雲層往機身後方奔騰而去。城市變為螢幕上微渺的亮點,平原與海洋是圖上藍綠的差別。

   有時是回家的旅程,有時則是深更的班機,劃開星空劃開夜,語言劃開宇宙。「深淵上下一片黑暗,空虛,他貫注超越的/創造力,一種精確的表達方式/乃以語言責要意念/承擔修辭/實現結構體系/光始隔絕無以界定有,微弱而增強/至於永遠。(楊牧:蠹蝕)」

   但甚麼又是永遠?我想,可能我們都在這速度當中,失去一些什麼。

   到換日線那頭,班機下降便又是白晝,我看見綠野、平疇、與西北的濱線,一汪汪水塘望天空張開嘴,甜蜜而誠懇地索討著。速度繼續慢了下來,鐵鳥如紙鳶般飄飄忽忽地降落了,煞車與渦輪反轉的聲響,令我突然感覺踏實。

   ●

   後來,我逐漸懂得了愛情的意思。詩的意思。兩個人並肩走過赤柱海濱的棧道,陽光飄搖,下得像雨。笑得像花。

   愛與詩,生命與溫度,不只是狹義的擁有與否,無需呼告,而是將一切繾綣編織在內心的角落,「仍然互相眷戀地照著/照著我們的來路、去路/燭啊越燒越短/夜啊越熬越長/最後的一陣黑風吹過/哪一根會先熄呢?/曳著白煙/剩下另一根流著熱淚/獨自去抵抗四周的夜寒(余光中:紅燭)」從此,他們的影子,成為一襲青衣繡花織錦的宇宙,我偶爾穿穿它。

   指物命名的詩人們啊,告訴我,是誰傳下了這個行業?

   ●

   1999很快過完,十年的時間也是。他們的身影如霧起,如雲湧,一支筆寫寬寫闊的文學版圖,令我戮力追趕,想在這島嶼海洋的濱線上開出一彎新的港埠,作為出航的根據,苦苦走到一片裸岩之岸,才又驚覺,那兒已經有了他們立下的碑文。

   「而橋有一天會傾拆/水流悠悠,後者從不理會前者的幽咽……(周夢蝶:川端橋夜坐)」不是這樣的,不是的,還有甚麼比生命,比人們用時間所鑄刻的碑文,還更深不可測?「還有比你更深不可測的/是那淺淺纖細且薄的翼,何均勻/一至於此已接近虛無(楊牧:蜻蜓)」時間看來儘管抽象而疏離,卻從不虛無。

   從書中抬起臉來,正是陽光普照初春時節。突然我警醒,發現這些碑文無數,通往潮間帶的憂鬱,通往智慧,通往命運與寂寞,通往時間與死亡,漫天雲霞隨風帶來的,可能是風雨可能是字。

   偶爾,再次無以為繼的時候,我在那眾多散立的碑文旁邊坐下,冊頁讀過去,撫摩青石的溫度與鑿刻,且逐字逐句,讀著。那時候我感覺安全,這才慶幸前行者們在島嶼上寫作,都是為我們指路的方向。

   所有指路的碑文所寫就,語言指向遙遠的夢土,指向下一首詩的完成。

他們在島嶼寫作──文學大師系列電影                  4月9日起至5月6日,在國賓影城長春廣場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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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者之歌──舞動台灣的林懷民

2011年4月4日

小作家的密謀

1961年還在台中一中初中部的林懷民,叩響了《聯合報》副刊主編林海音在台北重慶南路三段宿舍的大門,親切的文壇大師接見了他。 

林海音剛採用了他的一篇小說〈兒歌〉,對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能夠嫻熟運用蒙太奇般的手法講故事,感到無比的好奇,於是把他引進狹仄的客廳裡,兩人暢快地交換了寫小說的想法與技巧。林海音覺得林懷民像一個熱切的冒險家,一股腦想闖進文學的國度中,於是鼓勵地說道:「好好的寫下去!有新作品就寄來《聯副》。」 

正襟危坐的林懷民回答:「爸爸要我好好讀書,準備升學,不要再寄什麼稿子給您!」

「爸爸的話要聽,但是如果你真想創作的話,誰擋得住你?」林海音說罷,兩人會心大笑了起來。

林海音並不知道,其實林懷民十分畏懼忙於縣長公務的父親。為了尋求雲林縣長連任,父親林金生總是不在家,四處奔波、拜票與處理地方的紛爭。每每回到家中,父親都顯得十分疲累,口中談的多半是地方政治的合縱連橫,或是知識分子改造社會的壯志,文學或藝術都只是無濟於事的休閒。

林海音也不知道,小林懷民除了文章寫得好,也是舞癡。五歲那年,家人帶他去看了電影《紅菱艷》(The Red Shoes),林懷民迷上了芭蕾舞者的舞姿與愛情故事,反覆看了七、八遍。在家中模仿螢幕上舞者肢體舞動,把客廳裡的拖鞋全都跳壞,林媽媽趕緊替他特製一雙白色的舞鞋,那是林懷民的第一雙舞鞋。《聯合報》副刊給他的第一筆稿費,也花在生平第一次舞蹈課上。

少年林懷民暗暗密謀:「要逃開政治世家的束縛,就要寫小說!就要跳舞!」

雖然父親要林懷民念法律,希望他能夠繼承衣缽。在考上政大法律系之後,他隨即轉學到新聞系,大三的林懷民跟隨著旅美舞蹈家黃忠良學現代舞,才大學畢業就出版了小說集《變形虹》和《蟬》。文壇的讚譽如潮水般湧到務實與淑世的父親耳中,都顯得荒唐。

有個暑假,林懷民在家中遇見父親。父親問:「你這一輩子究竟想做些什麼?」

林懷民怯生生回答:「我希望有溫飽、有很多唱片,希望讀點書、寫點文章。」

林金生聽了淡淡一笑:「只是這樣嗎?不想想社會責任嗎?」

父親的一笑,把林懷民放逐到一個遙遠的國度,沒有法律、沒有政治、沒有父親的肯定與支持的荒野。

青年舞者的流浪記 

退伍後,林懷民到美國密蘇里大學新聞系碩士班,展開流浪生涯。

不過青年林懷民不再逃避,而是充滿自信地流轉於不同的領域間,為了文學的愛好,他到愛荷華大學英文系小說創作班,取得藝術碩士學位;為了舞蹈的夢想,他正式在愛荷華學舞,也赴紐約瑪莎‧葛蘭姆以及模斯‧康寧漢舞蹈學校研習現代舞。

沒有家庭的奧援,學舞成為一件奢侈的興趣。暑假到了,林懷民在紐約郊區當侍者。有一天他在大廳值班,一個客人給的小費,嘩啦啦地從指間散落地上。從小衣食無缺的他發愣了:「該怎麼辦?要呢?還是不要呢?」在不到一秒的猶豫下,他想起自己是個侍應生,沒有理由不彎腰。於是他跪了下來,在太太、小姐們的高跟鞋中間,一夸特、一夸特地撿拾。積少成多,存下的錢不但可以學舞,每天跳六小時,他覺得這是學習舞蹈的最後機會,所以特別賣力。晚上花七角五分錢一張的學生票去看舞,站在劇院的高處,眼睛發亮地盯著舞者的律動,無數前衛的演出,滋養了流浪的舞者心靈。

1972年,林懷民帶著儲蓄的七百美元,展開一趟更遙遠的漫遊,他用學生票,繞道盧森堡、巴黎、葡萄牙、西班牙、義大利和希臘,然後回家。

在夏天的夜晚,他睡在公園的石凳上,以背囊為枕,或是住便宜的青年旅館,和背包客交換著旅行的方向。為了趕搭通往曼谷的午夜班機回台北,他提前到達雅典機場,忽然覺得自己不再是個孩子了,假期度完了,社會責任上肩膀了,想起要回到戒嚴時期的封閉島嶼,恐怕再也沒機會浪跡天涯,不禁悲從中來,跑進廁所大哭了一場。

舞動雲門

擦乾眼淚,回到台灣的林懷民很快投身到現代舞的推廣與教育上。

懷著忐忑的心情,在1973年2月9日,到台北南海路美國新聞處林肯中心,舉行現代舞表演及演講。就在演講結束的晚上,接到俞大綱先生的電話。

「林先生,今天的演講很精采,年輕人擠滿了現場,我站著聽完!」

林懷民怯怯地道:「謝謝!」

「內人和我明天晚上要到文藝中心看戲,剛好多了張票,你能不能陪我們去?」

縱使對平劇有些排斥,但由於敬畏俞先生,也就答應赴會。從此,俞先生看戲總是剛好多一張票,在俞先生細膩、精闢的詮釋下,讓林懷民認識了平劇,也啟發了林懷民把現代舞與傳統戲曲、藝術與思想結合在舞蹈創作上。

在 1970年代,結合傳統與現代,尋找自己的音樂、舞蹈與文學的呼聲,此起彼落。台灣省交響樂團的團長史惟亮以「中國現代樂府」為名,推廣本土音樂創作,邀請林懷民一起創作。於是林懷民引用《呂氏春秋》中的記載:「黃帝時,大容作雲門……」創辦了台灣第一個專業舞團「雲門舞集」,希望用中國人寫的音樂,讓中國舞者,跳給中國人看。

雲門舞集讓當時貧瘠的文藝環境為之振奮,無論是《寒食》、《哪吒》和《白蛇傳》,不但受到觀眾的歡迎,更獲得評論界的讚譽。可是當時劇場並沒有專業分工,滿腔熱血的林懷民必須要把音樂、編舞、服裝、道具、燈光、場地、票務與文宣等工作,一肩扛下,更要張羅團員的薪資。林懷民總是右手領到政大發的薪水,左手就把錢交到雲門的排練場,應付團員的急需。

在舞台的燈光熄滅,當觀眾的掌聲停歇,他總是要愁苦下一場演出的舞碼,和無窮無盡的行政工作。

有一天,創作遇上了瓶頸,加上團務繁忙,林懷民忍不住向俞大綱抱怨:「創作好像走鋼繩,根本不曉得明天會怎樣,真是要命。而且我百分之九十的時間必須去做些與藝術無關的事,才能維持舞團。」

俞先生像哄著孩子一樣,勸眼前蒼白與愁苦的年輕人:「別嘆氣!你這麼年輕,努力下去總有出路的。」

林懷民卻不領情地說:「不幹了,我要瘋了!」

不料,這句話惹火了俞大綱。他高聲道:「我活到今天,還想做點事情,把中國文化繼續在台灣傳承。世界亂成這個程度,我得了心臟病,太太中風,我還在努力!」老先生突然大力拍桌子怒斥:「雲門不許停辦!」

於是二十八歲的林懷民強打起精神,繼續編舞與帶領舞團。甚至在1976年帶團赴日本,遭遇破產的危機,也沒有退卻。這時,曾任駐美大使的葉公超先生挺身而出,為雲門募款,從此舞者開始定期支薪,舞團也慢慢步上軌道。

失足與起身

雲門舞集並非從此一帆風順,1977年春天,俞大綱因癌症去世,同年史惟亮先生因心臟病去世,在思想上與音樂上引領雲門的兩位哲人遠去,讓林懷民在精神上頓失依靠。秋天,他在演出時,不慎失足,右小腿肌肉破裂,讓他必須暫時離開舞台。

在美國的風雪中穿梭在醫院與舞蹈教室間,離故鄉愈遠,林懷民卻有更貼近鄉土的構思:在苦悶的年代,為匍匐在土地上掙扎的人們發出嘶吼,以滿腔熱血寫作一首屬於台灣的史詩。他在1978年底推出了《薪傳》,敘述三百年前先民渡海前來,蓽路藍縷開拓台灣,綿延香火的故事。

林懷民把《薪傳》獻給故鄉嘉義,就在首演當天,12月16日的早上,美國政府宣布與中國大陸建交,低迷的氣氛瀰漫在嘉義體育館中,六千名觀眾,隨著陳達〈思想起〉的歌聲,步入了台灣的悲歡歲月中。雲門請嘉義農專培植了一方禾苗,當舞台燈光照亮綠油油的稻禾,觀眾瘋狂地拍起手來。林懷民站在後台掉下了眼淚,他知道,故鄉從未看過現代舞的鄉親,是多麼以嘉南平原上的作物為傲。從「唐山」到「渡海」,從「拓荒」、「播種」,到「豐收」與「節慶」,觀眾面對變局的壓力釋放出來,台上與台下一起激動落淚,掌聲久久沒有停歇。

80年代尾聲,台灣錢淹腳目,辛苦拚搏與編舞的林懷民,突然發現原來在台下熱切的眼神,迷茫在大家樂和股票市場上。1988年底,他決定讓雲門暫停,讓自己再度去流浪。

1991年歸來後,他坐在台北街頭的計程車上,和司機談政治、經濟與生活,也慨嘆經營舞團的艱苦。這位司機突然正色問道:「哪個行業不辛苦?」

林懷民一時啞然,下了計程車後,正要駛離路邊的司機突然搖下車窗,高聲說:「林老師,加油!」

林懷民不由得想起在80年代,也曾遇到一位灰白平頭的司機先生,嚼著檳榔,話不多,透過後照鏡認出他,臨下車堅持不收車錢,堅定說:「林先生,要更打拚,要替台灣人爭口氣!」

林懷民發現,雲門舞集是台灣人共同享有的一個夢,他不能中斷台灣人作夢的權利,於是起身,重新舞動雲門。

傳承流浪的基因

正因為貼近台灣的土地,雲門舞集從傳統與鄉土中汲取了豐富的養分,也才能征服了歐洲、美加、日本等地的舞蹈界與媒體。林懷民獲獎無數,雲門舞集也得到不少企業家的贊助,沒有再傳出財務的危機。2004年二月,當他獲頒行政院文化獎時,在授獎舞台上卻聽見他說:「我很不好意思,我要謝謝評審,因為我很需要這筆錢。」

這筆為數新台幣六十萬元的獎金,究竟能夠幫雲門舞集度過怎樣的難關?台下觀眾無不發愣。

林懷民緩緩地說出他的想法,年少時他受過許多人的幫助,現在想成立一個「流浪者計畫」:「讓年輕藝術家可以來申請一筆錢,到海外從事自助式的『貧窮旅行』!」

藉由「流浪者計畫」,林懷民希望台灣年輕藝術家去壯遊天下,透過貧窮旅行,展開自我與自我的對話,追求屬於自己的冥想空間。而且一個人在國外,勢必要與陌生人對談,這樣才能夠擴大視野,汲取不同國家的文化經驗。

林懷民喜歡這麼說:「年輕時的流浪,是一生的養分。」他曾經叛逆與逃避,更曾經徬徨,但他回台灣後,堅持在鄉野的泥土上舞蹈,將傳統與現代融於一爐,而今更把流浪的基因傳承給青年,讓下一個世代的血管中響著濟慈的歌聲:「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在流浪。」讓下一個世代去追逐、挫折、反思與重建世界觀。林懷民相信,當漂鳥返家時,父親念茲在茲的「社會責任」,將會播種在台灣的每個角落,鄭重地發芽與茁壯。

【2011/03/31 聯合報╱須文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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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懷一代宗師的道範

2011年3月25日

2011/3/23    人間福報   社論

在台灣民間書院講學超過一甲子的經學大師愛新覺羅‧毓鋆以一百零五歲的高齡辭世。他出身滿清皇室,不見容於當道,但他不隨流俗,成立私人書院,為下一輩講說經史子集,春風化雨半世紀,許多著名的大學教授都是他的學生。值得稱述的除了他的學問,最重要的是他的身教,他一生不著書立說,可以說是當代儒者的典範。

由於他出身皇族,從小受業於陳寶琛、王國維等大儒;曾留學日本、德國,到台灣來之後,於五○年代在台北辦私塾「天德黌舍」,後改名「奉元書院」,專心講述傳統儒學,從四書五經兼及諸子學說,由於學院坐落羅斯福路和溫州街,鄰近台灣大學,許多台大的師生都前來聽課,半世紀來學生超過數萬人,學子們都尊稱他「毓老」。20091228_1dcbaec44d44bc0ef833OK9AoU01b3ON

據他的學生張輝誠描述,他首次進入書院,看到黑板右上角留有兩行字「以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就深受震撼。七點鐘一到同學們都起立,見毓老精神矍鑠,鬚髯飄飄,緩步走向講台,學生們鞠躬致敬,他伸手揮揮說:「坐!坐!」學生們才坐定,專心聽課。他講課中氣十足,偶爾月旦人物、批評時政,慷慨淋漓,學生們勤奮筆記,深怕漏記一字。

九十八歲時,有一次還神采奕奕的講課,他對學生說:「你們必得要鍛鍊自己,必得要成材,為這塊土地謀點幸福,才不愧為文人。什麼是文人?古曰文人,今曰政治家,經天緯地謂之文。」他講書重實學,不尚空談,也就是傳統所謂的經世濟民之學。他常提醒學生:「以德為本。有德必有成,必有後。」他教化的其實就是儒家的一個「德」字。

和一般大學裡所講授的方式與內容都有所不同,他除了重視學生的品德修養,講經時以經解經,貫通古今,主要在擷取經中的智慧,壯年體力好時,一周講課七日,晚年體力較差,一周也講學三次,兼講《四書》、《春秋》和《易經》。由於他博通《易經》,他自況六十年來謹守「潛龍勿用」這一爻,學生說他「大隱隱於市,講學論道,六十年堅守的正是潛龍之德」。

但是這一條潛龍,儘管沒有受到政界或學界的重視,他「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而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默默的在台灣社會撒下真正儒學的種籽。

像毓老這樣有學問、有道德風骨的人,在台灣可謂鳳毛麟角,他曾感慨的說:「老師在日本滿洲國時不做漢奸,老蔣時代不當走狗,到現在,人還不糊塗。」「我告訴你們,國不可以亡!到今天為止,我沒有休息過一天,總在思考台灣的未來,你們要努力呀!」這種愛國憂民的胸懷非一般謾談「愛台灣」者所能比擬。

孔子的弟子說起老師是「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博人以文,約人以禮,仰之彌高,鑽之彌深。」毓老的學生對他也有同樣的讚嘆。台灣社會當前最欠缺的就是儒學精神和道德風骨,我們深為台灣失去了一位經學宗師而抱憾,也期待毓老留下來的道範能夠流傳下去。

文章引自:http://www.merit-times.com.tw/NewsPage.aspx?Unid=221130

圖片引自:http://www.jiese.org/bbs/thread-25277-1-1.html

延伸閱讀:毓老真精神

延伸閱讀:大隱──懷毓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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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晴舫:人在東京大地震

2011年3月14日
【聯合報╱胡晴舫】

不過年前才去了仙台。當時留宿的日式旅舍老闆娘因為擔心我排序等洗澡太無聊,給了我一塊好吃的草餅。隔日去了松島,蒼松臨海挺拔,海灣內點點蓊鬱孤島,果真一片古畫景致。而今想起仙台老闆娘和海邊的松樹,如同回憶二○○四年斯里蘭卡大海嘯的經歷,不免有股生還者的淡淡感傷。

三月十一日下午兩點四十六分,地震發生,東京公寓地板瞬間晃動,書架發出背痛似的哀鳴,每本書都急著蹺家逃跑,窗框發生人齒咬合的可怖聲響,外頭群樹搖擺起舞,電線桿擺動猶似吞了搖頭丸的夜店少年。長達五分鐘,地震就是不停。事後很多人回想,這次地震最可怕的地方就是這個「不停」。

無疑是我這輩子經歷的最大地震。

地震一停,跑到街上,已經無法聯繫朋友。早上,朋友與我寬鬆約定「下午三點多碰面,屆時再打電話。」然後就發生了日本觀測史上最大強震,電信全斷,地鐵停駛,海嘯警報發布,警察全上了街,巡邏車日英雙語沿街廣播,請大家往高處避難。

地震又開始了,人們留在戶外抽菸聊天,金黃陽光和煦,景象詭異地溫暖愉快,像幅無印良品的廣告。

平常垂著眼皮貌似卡通狗的日本首相菅直人很快上了電視,語調鎮靜,神態穩重,句句重點。原來菅直人其實是小說家藤澤周平筆下的怯劍松風,臨危並不怯弱。官房長官解說救災措施,氣象廳長警告餘震,標示海嘯高危地帶,媒體不厭其煩播報求救資訊與交通細節,NHK更以日、英、中、韓、葡等五種語言輪流放送。

車站 靜如教堂

東京各大樓即刻開放空間,供應茶水毛毯,讓民眾入內避難,便利商店免費提供飲食,商家主動在門口擺上熱湯。夜幕降臨,溫度驟降,有些災區下起雪來。沒有了大眾運輸,許多東京上班族嘗試在寒夜徒步回家,六本木到新宿一小時,到橫濱大約八小時。全城塞車,車燈閃亮如聖誕燈飾,不聞一聲喇叭。兩旁夾道魚貫人群,井然有序,不推不擠,好像剛從武道場散場回家的演唱會觀眾。

渋谷車站前擠滿回不了家的群眾,巴士停駛,地鐵站鐵門拉下,一向把手機當身體器官般依賴的東京人在公共電話前大排長龍,等著跟家人報平安。沒人掄起拳頭敲打鐵門,沒人哭泣喊叫,沒人趁機大發政治議論。縱使滿坑滿谷都是人,那個夜晚,平時吵雜震天的渋谷車站卻安靜得有如一座露天教堂。

百貨公司走道坐滿了避難民眾,有的吃麵包,有的讀雜誌,有的閉目,儘管餘震不斷,臉上肌肉不動,也不出聲,各自安頓下來,準備漫漫長夜。高掛渋谷街頭的電視畫面映出遭海嘯夷成平地的臨海村鎮,漁船赫然矗立路中央,市公所不見了,汽車跑上屋頂,煉油廠鎮夜大火燒不歇,燃亮了本應隨著日落沉入黑暗的大海。

搬來東京近一年,我承認個人對日本社會一直有點意見,小到女性冬日為求時髦競穿皮草,市面販賣海豚肉,大到階級觀念、種族歧見、世代正義、性別意識等,尤其東京,就像巴黎、倫敦,對付窮人以及外地人沒有一點好臉色。作點露骨懺情,我的態度傾向太宰治,暗地有點「若你們說做人就得這樣,那從此請別把我算作人」的倔強。當規模九點零強震發生,政府單位第一時間就位救災,企業慷慨襄助,人民自發互助,一切悶不吭聲卻迅速進行,他們的冷靜自持卻令人由衷折服。

不幸 彰顯文明

不由得,我這個誓不為人的下流人也要讚嘆,這是貨真價實的文明。文明不祇是蓋幾座歌劇院、滿城美食咖啡館,也不祇是炫耀異國經驗,身穿川久保玲用iPhone談羅蘭巴特。地震,海嘯,火山,颶風,一次次,地球無情提醒了人類,你手上那點所謂的文明根本不算什麼,隨時眨眼就消滅殆盡,管它巨大如羅馬帝國,或先進如核子反應爐。最終,文明其實關乎人的終極質地,展現在人類作為一個物種如何對待彼此的方式,以及他為了維護生命價值而個別採取的集體行為。

甚至,文明即將大規模毀滅的那一刻,真正的文明才以一個「人」的形象顯現。我有幸在不幸時刻見識了日本的文明。

(作者為作家)

【2011/03/14 聯合報】

本文引自:http://udn.com/NEWS/OPINION/OPI4/6208926.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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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萬別當魯迅筆下的那種導師

2011年2月24日

千萬別當魯迅筆下的那種導師【王健壯‧中國時報2011-02-24】

    台灣每次票選十大最受信賴的人,李家同教授一定名列其中,但這位最受信賴的人,其實也是一個最受爭議的人。

   李教授被那麼多人信賴,跟他的學術專業無關,學院裡比他更學有專精的教授多得不計其數,但很少有人像他一樣,在社會上有那麼多粉絲,那麼大的影響力,他寫的書本本暢銷,他的演講現場也常常人滿為患,他像個佈道家,到處傳播勵志的福音。

   但譽之所至,謗亦隨之;不過別人對他的謗,並非無的放矢,每次都是因為他自己的言論而惹禍。僅僅過去一年,他的惹禍言論就包括:「學生功課不好是因為看了太多漫畫」,「網路文章看多了會笨」,「祇有笨蛋才看ptt」,「成功的人不會用facebook」,以及最近的「大學生到偏鄉山區服務是白痴」等等。

   李家同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退休後仍四處奔波勸人勵志,精神可佩,也用心良苦。但「重為善,若重為暴」,他雖然自認講的是善言,做的也是善行,但他之所以常常引發爭議,就是因為他忘了「重為善」的道理,忘了要節制自己。

   所謂節制自己,包括不能以己度人,犯了認知的錯誤;也不能以古非今,犯了價值的錯誤;當然更不能以己非人,而犯了傲慢的錯誤。

   但看看他過去一年的眾多語錄,例如:「我每天都看七份外國報紙,我的學生也絕對要看BBC新聞」,「瀏覽社群網站,十分鐘就算多了」,「閱讀網路文學長不出智慧」,「讀網路文章不如讀偵探小說和法官判決文」等等,再加上那些替他惹禍的言論,就可以瞭解他在勸人勵志時,確實經常是以己度人、以古非今並且以己非人;當然,類似「笨蛋」、「白痴」這種充滿不屑與歧視的字眼,竟然也出自這位勵志導師之口,更令人匪夷所思。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的言論雖然引發那麼多爭議,他卻很少從善如流,別人罵他老古板跟不上時代,他卻說「正因為我太不傳統,所以他們無法接受我」,網友對他群起攻擊時,他的反應是「為什麼要重視網友的看法?網路評論絲毫不代表民意」,「網友的批評我都是聽說而已,誰叫他們不敢直接寫信給我?」「我走在街上從來沒有人罵我,在清華、交大、台大也沒有學生說討厭我」,「我不曉得那些亂批評的網友是誰,當然也不在乎他們的看法」。

   更能表現他這種「自反而不縮」卻仍「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一個事例是,有次他應邀上電視節目,錄影進行中突然出現「ㄟ」的音效時,李家同當場翻臉:「我不能接受這種音效」,「幾十年來沒有人能在我演講時打斷我,連總統都不敢」,「再出現這種音效,我就走人」,這幕畫面雖僅短短一、二分鐘,但卻是李教授個性最逼真的寫照。

   他教了一輩子書,既為人師,當然已經很習慣教導人與教訓人,但比「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更嚴重的「大患」,卻是「若好為人師,則自足而不復有進矣」,喜愛讀古書的李教授如果能翻翻朱熹在《孟子集注》中引用王勉的這句話,也許就能瞭解他的言論何以動輒引發年輕世代的反彈,也更能讓他扮演好社會導師的角色。

   魯迅當年雖被人譽為青年導師,但他卻寫過一篇以〈導師〉為題的短文,勸告那些想尋求導師的青年,「又何須尋那掛金字招牌的導師?」「問什麼荊棘塞途的老路,尋什麼烏煙瘴氣的鳥導師」,他這篇文章寫於八十五年前,但他的棒喝卻顯然全無效果,中國大陸這幾年各行各業普遍流行導師熱,精神導師、生活導師、創業導師滿街走,連大學也公開招聘所謂的人生導師,也難怪有幾位「魯迅今之傳人」要痛批說:「今天的青年導師往往不是引路者,而是落後分子」,「青年導師必須首先是青年」,「老一代引導的,祇是返程,而不是前路」。

   台灣的青年導師雖然不像大陸那麼多,但少數像李家同教授那樣的人,一旦被人譽為導師後,就該牢記魯迅的教訓,千萬不要變成他筆下的那種導師,在不知不覺中帶領年輕人和社會,一步步走回荊棘塞途的老路。(作者為中國時報前社長)

文章出處:http://news.chinatimes.com/forum/11051401/11201102240006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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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數人的尊嚴,所有人的正義

2011年2月24日

少數人的尊嚴,所有人的正義【張娟芬‧中國時報2011-02-24】

    一如其他弱勢族群,馬躍的原住民觀點是一個犀利的視角,能夠提供整個社會嶄新的視野,而許多洞見更是唯有貼近原住民的生活才可能產生。例如莫拉克風災以後,慈濟蓋了「大愛村」讓受災戶有個地方可以住。立意甚佳,但是「高調行善」的結果是政客、團體爭相前往參觀,人潮絡繹不絕,災民不得安寧。馬躍拍了一個《ㄞˋ的小短片》,輕快又幽默,片尾感謝大家的幫忙,「但是這裡不是動物園/也不是博物館/愛我/就請不要再來參觀我」。

   農曆年前,Pangcah(阿美族)守護聯盟到總統府陳情,不僅被要求從側門進出,還受到總統府參事的傲慢對待。經過幾次串聯抗議,陳情現場的影像也在網路上流傳,總統府日前終於將這位參事調職。權益受損的、尊嚴受辱的,是原住民,好像只是少數人的事?青平台主辦的「紀錄片與社會運動系列」,第一場就請到參與其事的原住民運動者馬躍比吼,他長年以紀錄片為武器來推動原運,莫拉克風災之後,馬躍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受創的原民部落蹲點深耕。

   這個短片去年八月問世,並沒有引起主流媒體的注意,但不久後,陳光標來了。外來者「高調行善」刺傷了台灣人的自尊心,輿論反彈聲浪四起;馬躍說:「我感謝陳光標來到這個島上,他讓漢人終於了解,尊嚴很重要!」

   塞內加爾小說家阿密娜達.索.法勒最近在台灣出了一本小說,叫做《乞丐的罷工》。她描述這個位於西非的城市達卡,街上乞丐成群,惹人嫌惡,市政府決定整頓市容,大力驅趕。乞丐們忍耐又忍耐,終於決定集體罷工,不當乞丐了!有權有勢的政客來到昔日乞丐聚集的廣場,發現空無一人,悵然若失:沒了乞丐,他還怎麼行善呢?

   《乞丐的罷工》極諷刺的點出:是慈善家需要乞丐,而不是乞丐需要慈善家。陳光標受到反彈以後顯得落寞,便是一個註腳。與高調行善的慈濟與陳光標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德國對於貧苦學童營養午餐的補助策略:雖然國家出錢付他們的餐費,但是政府細心的維持受補貼學童的匿名,沒人知道班上誰是接受補助的。這一點點尊重,保住了少數學童的尊嚴,也成就了一個真正重視分配正義的社會。

   台灣的原住民、賽內加爾的乞丐、德國的窮學童,這些都是「少數人」。但少數人的尊嚴,攸關所有人的正義。我聽完馬躍演講,百感交集回家來,上網赫然發現,《中央社》竟然刻意不發布旗下駐上海記者所寫的關於茉莉花革命的新聞,彷彿配合中國政策緊縮言論尺度。馬躍的結語驀然襲上心頭,他是這樣說的:「反正這個島上就是有很多來來去去的、不同的統治者,每個都要給我們一個名字。我們以前有日本名字,後來有漢人名字,現在要改成原住民的名字。但你們也不用高興得太久。有一天我們都要學習,我們變成少數的時候,要怎麼樣保持自己的文化與尊嚴。」 (作者為作家)

文章出處:http://news.chinatimes.com/forum/11051401/11201102240051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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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三桂陳圓圓長這樣? 吳氏傳人首次展示畫像

2010年12月28日
更新日期:2010/12/28 13:53 大陸新聞中心/綜合報導
 

  明朝崇禎末年擔任總兵的吳三桂,為了「紅顏」陳圓圓引清兵入關。據稱,陳圓圓能歌善舞,色藝冠時,是「江南八艷」之一。不過,她究竟美到何種程度?吳三桂又是什麼模樣?貴州岑鞏縣馬家寨吳氏第11代傳人吳永鵬,最近首次展示兩人的畫像。

 

  《金黔線上》報導,今年7月中旬,5位清史專家到馬家寨考察,得出「馬家寨吳氏就是吳三桂遺脈」和「陳圓圓墓基本確定在馬家寨」的結論,吳三桂和陳圓圓兩位歷史人物一下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

 

  不過,吳三桂到底是什麼模樣?陳圓圓美到何種程度?當地人並不知道。岑鞏縣文史工作人員最近多次向吳永鵬講明,要徵集吳三桂、陳圓圓資料建設史跡陳列館。吳永鵬經思考後,同意公佈從未展示過的吳三桂和陳圓圓畫像。

 

  吳永鵬家中收藏有吳三桂征戰的雕像畫1幅,封王和稱帝時的畫像各1幅,吳三桂初遇陳圓圓時的場景畫像1幅;陳圓圓出家和青春妙齡絕色期照片各1幅。吳永鵬說,這些畫像是他先後從蘇州、昆明等吳三桂及陳圓圓生活過的地方找來的,珍藏已10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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