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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勳──提點生活中的真與美

2011年5月9日

聯合文學 2011/05/03

〈恆久的滋味〉一文收錄於康熹版高中國文課本第一冊第十二課。全文回憶母親帶領作者開啟了豐富的感官旅程,體驗五味雜陳的味覺以及人生。最終並提點出一種樸素平淡的滋味,融合了現世靜好的祈願,化成比其他味覺來得更恆久而悠遠的滋味。

【文/何瑄、許芳綺】

課文簡介

〈恆久的滋味〉一文收錄於康熹版高中國文課本第一冊第十二課。全文回憶母親帶領作者開啟了豐富的感官旅程,體驗五味雜陳的味覺以及人生。最終並提點出一種樸素平淡的滋味,融合了現世靜好的祈願,化成比其他味覺來得更恆久而悠遠的滋味。

Q.〈恆久的滋味〉文末,您曾表示:記憶裡最不能忘記的滋味都從母親的菜飯裡學來。何以父親缺席於您的味覺記憶當中呢?

A.我並非缺乏對父親的記憶,只是我更容易感受到母親的影響。母親會把文學中荒謬怪異的部分與生活結合在一起,比如她炒空心菜,就講《封神榜》中「比干挖心」那一段故事。她帶我進入感覺世界中,包括味覺和聽覺,而這對孩子而言是相當迷人的。父親則是非常理性,他永遠會問你:「功課做了沒有?這次考第幾名?」可是我在文中想強調的是感官經驗,而非理性的部分。

我對母親的眷戀是這樣一種感官經驗:小時候我一定要握著母親擦乳的手巾,嗅聞母親的氣味才能入睡。我相信現在人們的感官記憶依然深刻,而我這篇文章就是想喚醒下一代對味覺、嗅覺各方面的記憶。因為好的作家可以透過文章呼喚讀者的記憶,讓孩子表達自己的記憶。

Q.您的散文抒情唯美,藝術評論底蘊深厚,飽具學養,然而短篇小說集《因為孤獨的緣故》卻顯得冷峻疏離,尖銳嘲諷社會與人性的荒謬,不知您對此的看法為何?

A.就某種層面來看,我覺得每個人都是精神分裂者,面對不同的人會表現出不同的一面。我在東海大學當了七年的系主任,表面上我可以合宜地與他人交際,實際上我並不喜歡行政工作,也不喜歡這種必須時時注意外觀與禮貌的偽裝生活,因此我總是在教務會議上寫小說,用來對抗不滿意的現實,這是《因為孤獨的緣故》的創作初衷。

達利一直畫人拉開身體的抽屜看自己。我自己保有幾個抽屜,沒有全部打開,拉開自己的抽屜其實是個困難的挑戰。我非常喜歡法國存在主義思想家沙特與西蒙.波娃,兩人終生未婚,卻保持同居生活,並忠實記錄生命中與他人的幾段感情關係,我很欽佩他們敢於這樣審視真實的自我。我在痛苦不堪的時候創作《因為孤獨的緣故》,這是當時我最私密的快樂。

Q.您從藝術家的角度出發,非常重視個體的重要性,強調人應該活出自我;但另一方面,您出生在一個傳統的家庭,在《孤獨六講》一書中也提到,台灣社會至今仍深受儒家文化影響,不注重個人的隱私。您是否曾感受過這兩種對立思想的矛盾與衝突?又是如何從中找到一個平衡點呢?

A.佛洛依德提出潛意識理論,我認為這理論可以對應於創作。儒家文化直到今天都還具有很強的影響力,可是古代就已出現顛覆傳統的文本,如《封神榜》就是一部跳脫儒家傳統的小說,裡頭有一段寫商紂王囚禁周文王,為了測試文王對自己是否忠心,紂王殺害文王的長子伯邑考,用他的肉做成餡餅來試探文王,文王吃下後,紂王認為他忠心便釋放了他。而這位非常儒家的文王回到周國附近時,想起兒子便嘔吐,結果吐出的三個肉餅變成兔子跳走了。直到現在我都覺得《封神榜》這部小說非常驚人,文本裡碰觸到潛意識的東西,或者是人性最底層的部分。我們把教育變得理性化、儒家導向,但是在民間的祭典裡,處處展現出鬼魅的、不可言說的力量。這其實在文化中都相當重要,創作正是從中找到力量。

Q.在《天地有大美》一書中,您曾經提到生活中處處都存在著美。那麼,是否可以談一下「醜惡」這個概念呢?

A.美學裡沒有醜惡。美學是一個範圍。Aesthetic,意思是「感覺學」,我們順著日譯翻成「美學」是翻錯了。感覺學裡,所有的感覺都是美的,所以當我們講美醜的時候完全誤解美學。我們講的美很可能是梵谷在割耳朵的狀態,是對抗自己存活的意志力。老子已經說過:「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大家都認同的美,已經近乎庸俗。「痛」是美,我們可能在現實生活裡可能不喜歡「痛」,但「痛」在文學及藝術中是極重要的事。文學上,《紅樓夢》裡林黛玉是「痛」的典範;音樂上,柴可夫斯基的《悲愴交響曲》亦是如此。教育裡如果害怕孩子痛,孩子遲早是不能存活的。回到美學的本質,美學其實具有強韌的生命力,像是法國的殘酷劇場,你看見時覺得那慘不忍睹,但它是真實的,挑戰感官的極限性。

Q.您非常喜歡托爾斯泰的《藝術論》,對美術系的學生來說,這是一本必讀的經典嗎?

A.有些人讀托爾斯泰的《藝術論》,可能會覺得有些偏頗之處,如他說貝多芬、華格納的音樂比不上村婦的歌聲。但托爾斯泰感動我的地方正是他努力追尋並實踐真理的熱忱,以及他真切的自我懺悔。要完整了解托爾斯泰這種轉變的思想,還應該閱讀他的長篇小說《復活》,這部小說只比《藝術論》晚一年出版,但兩部作品的精神思想非常接近,強調以「善」作為美的基礎,充滿道德反省、贖罪與實踐。我會喜歡托爾斯泰,或許也和我的生長時代有關,我的學生畢業時,我都會送他們《藝術論》與《復活》這兩本書,現在的孩子生活比較輕鬆,我想讀一些沉重的書對他們是有益的。

Q.您強調體驗人生、活出自我,跳脫固定生活的藩籬,可否由此談談您的日常生活呢?

A.我大病以後的復健生活完全都是醫生規定的。現在每天要走一萬步以上,偶爾走到兩萬步,晚上打打太極拳。可能因為白天都在運動,現在睡眠更好了,比以前睡得更晚了點。我現在專心照顧身體,生活是前所未有的空閒,唯養生而已。

每談必問

Q.求學過程中影響最深的師友?

A.我的高中英文老師,陳映真先生的作品以及他身為作家的風範對我產生很大的影響。他早期的作品具有烏托邦式的想法,再加上他那受過英美文學及日文的訓練後所創造出來的獨特文體,都使我著迷,像是〈我的弟弟康雄〉、〈鄉村教師〉等。而我曾聽一位日本教授談論陳映真,他說,陳映真先生的日文甚至比他這位日本人還要好。

Q.求學過程中印象最深的一篇課文?

A.我其實很喜歡國文課。但那個年代的課文在政治的考量下,充斥著一種偉大感、一種虛無的悲壯,像是文天祥的〈正氣歌〉、林覺民〈與妻訣別書〉,甚至音樂課唱的是岳飛的〈滿江紅〉。而教科書對人們的影響深遠,直至今天仍根深柢固在我們的血液裡,像雲門舞集的《薪傳》也與此相關。我以為這樣單一的趨向性過於強烈,教科書應該要更審慎,因為它會影響到這個孩子的取向。而教科書裡的文學不應該過於單一,類別應該再多一點,最好能讓學生感受到不同文體的差別。

Q.成為課本作家之後的感覺?

A.我認為教材選文應該多元化,如有出版社詢問我的文章是否能夠作為教材,我都會同意。但我不喜歡我的文章變成考題,因為狹窄的考試制度需要讓學生拿分數,而這跟沒有分數的文學創作是有衝突的。我曾看過《孤獨六講》的考題,我和學生說,我不會寫。四選一的題目,我卻覺得每個選項都可以。這對學生有什麼幫助呢?我以前看見法國老師帶學生去看馬諦斯的畫,讓學生自由表述感想、看法,老師自己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我覺得台灣的教育制度應該要努力朝這個方向發展,給年輕人更多的思考空間。

受訪作家簡介
蔣勳
1947年生於西安,幼時定居台北。高中受教於陳映真,大學畢業後赴法留學,返國後曾於大學任教。其文學及書畫創作並行不悖,同時致力於美學教育,其獨到的見解獲得廣大的回響。著有詩集、小說、散文、藝術評論多種。新近著作有《欲愛書》經典版、《破解莫內》等。

本文作者簡介
何瑄
1986年生,現就讀政治大學斯拉夫語文學研究所。曾獲道南文學獎、青年文學創作數位化作品入選、全國學生文學獎決選入圍、林語堂文學獎決審入圍,現為耕莘青年寫作會成員。

許芳綺
1986年生,景美女中,國立彰化師範大學國文學系畢業。現為耕莘青年寫作會成員。得過幾個文學獎。讀書寫字,努力過生活。

文章引自:http://mag.udn.com/mag/newsstand/storypage.jsp?f_MAIN_ID=97&f_SUB_ID=239&f_ART_ID=3133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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